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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鎮的迷失時光 [打印本頁]

作者: ckinnewwy8954    時間: 2013-2-10 16:12     標題: 小鎮的迷失時光

現在,蒲牌不是鎮了,前幾年在一次鄉鎮調整中被撤掉了,但我還是習慣地把它叫小鎮,一個印象中的小圩鎮。
  蒲牌是個小地方,但這只是近幾十年的事,在更久遠的時光裏,蒲牌並不比其他地方遜色,甚至有過之。《陽江縣誌》裏記載,蒲牌圩成圩於明末,開始由陳姓商人在月河西岸的竹排地建成兩間店鋪,取名蒲排圩。清朝中葉,李姓商人在月河東岸建油糖、酒米、中藥店和當鋪等,逐漸形成集市,從而取代了竹排地的舊圩場,改稱蒲牌圩。民國年間,李姓家族集資建起了一排瓦面圩亭以作肉菜市場,圩口建門樓一座;建國後,政府拆除舊圩亭,建成一條德政路與廣湛公路連接,隨後又興建了新市場,市場四周開發為商住區,小鎮一度繁華。但這只是以前的事了。而今小鎮上年輕人大多搬走了,剩下許多老人,有本地的也有第一代移民至此的。
  上次,窮了大半輩子的堂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家從那個偏僻的山溝裏挪出來,在小鎮裏建了一幢新房,正式成了小鎮裏的人。前幾天新居竣工入火,喜衝衝地打電話邀我回去喝酒。我一大早從陽江趕回到他的新居,一看離吃飯的時間卻還早,我就偷偷躲開眾人的應酬,一個人繞著小鎮上走了一圈,尋找著曾經散落在小鎮上的記憶的碎片,以及那一段迷失在小鎮上的少年時光……
  當越來越多的城裏人厭倦了都市的喧囂,欲覓一處清閒之地時,他們會去遊上海周莊看同裏逛婺源直下桂林登泰山攀拉薩甚至兜新馬泰,他們熱衷於在廬山上搖扇子,還有人心甘情願地鑽在海南島的沙灘上生痱子,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其實廣東原本也有許多很有格調的江南小鎮,河?眾多,石橋座座。可如今河?填了,石橋拆了,美其名曰老鎮改造,可各鎮改造卻為什麼如此雷同?是求和諧還是一味克隆?好東西不是不曾擁有,而是不曾珍惜;有人想珍惜,但更多的人不懂得如何珍惜。
  蒲牌就是這樣一個小鎮,於我而言她是美麗的。她的美麗緣於她超脫和無為。簡單地說,小鎮蒲牌只有一條老街,叫蒲源路(不知現在改了沒有),南北走向,貫穿整個小鎮。唯一的老街的地上鋪著瀝青,黑沉沉的,象廚房裏一條黑不溜秋的圍裙,那時卻是小鎮最豪華最奢侈的街道了。假如在盛夏,在太陽猛烈炙烤下,瀝青路面就會冒起一層汗漬,粘稠稠的;大雨過後,老街上輾過許多車輪,老街出現坑坑窪窪,所以老街經常需要修修補補。這麼多年過去了,老街顯得有些蒼老,瀝青路面的光澤已剝去許多,坑窪處只用泥沙填補,宛如老婦人臉上的黃褐斑。
  老街不長,頂多也就三四百米。在街口大叫一聲,街尾就會隱約可聞。但這是小鎮的活動中心,也是小鎮最為繁華的路段。不長的老街曾經很熱鬧,店鋪林立,每當西曆每月三、六、九日的傳統圩期,附近十村九寨的鄉親就從四面八方彙聚過來。推車的、扛籃的、挑擔的,打傘的、戴帽的,穿長衫的、著短褲的,熙熙攘攘,那是小鎮最為熱鬧的日子。而最活躍的卻數我們小孩子了。我們一大早就蹬著剛學會的自行車從村子趕來了,興奮地在人流中鑽來鑽去,窄窄的街道兩旁有賣山貨的、有擺賣膏藥的、有當街鑲牙補牙的;有時還會看到耍猴的,“鏘鏘”幾聲鑼鼓響過後,耍猴人就當街耍開了,正在街上閒逛的人立時就裏三重外三重地圍成一圈,不時發出一陣喝彩聲……我們小孩子就瞧准個空隙,迅速鑽進人群去一看就是老半天,直到戲終人散,我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老街的街口,過馬路就是蒲牌中學。這是小鎮留給我記憶最為清晰、最為鮮活的地方,我的初中生活就是在這裏度過的。校門沒有鎖,我跨步走了進去,整整二十年了,校園面貌基本上沒有什麼大變化,只是多建了幾幢新教學大樓。適逢週末,從窗口望進去,教室只有兩個同學在學習,看到我的到來,他們只是陌生地瞄了我一眼又伏下頭去了,他們當然不知道我是在尋找那個熟悉的座位,那張熟悉的桌子。我的情緒無端地激動起來,在那張臨窗的桌子前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認真苦讀的瘦弱的身影……校園很靜,稀稀疏疏地只看到有三兩個人在走動,很冷清的感覺。那兩口老井還在,只是水源仍然不足,那時正因為用水問題,我們住宿的學生在晚上放學時就匆匆到兩三公里外的月河沖涼,天熱還好,北風呼呼的冬天就麻煩了,那簡直一場殘酷的野外考驗。不知現在學校改善了沒有?或者仍在重複我當年的故事?
  老街不長,不長的老街卻集聚了小鎮幾乎所以的機構。從街口入去,兩邊依次是郵政所、農業推廣站、稅所、財政所等,而最大就是鎮政府了,那是小鎮核心。那時我每每從鎮政府門口走過,都會投去羡慕的目光,它是我少年的精神聖殿。鎮政府左側是電影院,每天都貼出許多誘人的廣告,每晚從電影院放影時傳出的人物對白和音樂,吸引了很多人停下細聽。那時由於家裏經濟拮据,我是很少有機會走進去看電影的,即使是學校組織觀看我也很少敢報名,能夠走進去痛痛快快地看一場電影就成了我那時最為奢侈的夢想。現在鎮制被撤了,所有辦事機構都停止了運轉,以往門庭若市的辦公房子人去樓空,一下子就褪去了昔日神聖的光環,露出滄桑的痕跡,只有鎮政府那略顯寬大的門樓還能讓人想像起它昔日的榮光和風流。
  鎮政府斜對面有間新華書店,這是在小鎮裏我光顧最多的地方。書店很小,只有一個小鋪面,由於店面窄小,裏面除了擺賣文具,擺放書的地方就不多了,只有三、四排,大都是小圖書和雜誌,書架上也只稀疏地擺了幾本新出版的小說。但對我來說,那是一個用之不盡的寶藏。說來有些慚愧,小時候我最大的理想就當一名書店售貨員,這樣我就可以每天坐在乾淨櫃檯後面自由的閱讀我一生鍾愛的書本。為著這樸素的理想,我一直很努力地讀書、學習。那時我經常望書店裏跑,但由於囊中羞澀,更多時候我只是站在門口張望,或者偷偷地躲在人群背後眼饞地盯著書架上幾本新書發呆。記得有一次我好不容易積蓄了六七元錢就興沖沖地沖進書店,一下子就買上十書,抱在懷裏沉甸甸的,那個感覺啊,就象抱著一筆巨大的財富般興奮。於是我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就如饑似渴地讀起來,足足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我才將那幾本新買的書通通看了一遍,一直到傍晚時分我才磨磨趁趁回家去。
  老街中段有一棵大榕樹,不知植於何年,根須虯盤,枝葉婆娑,估計有上百年曆史了。如果說鎮府院子是小鎮的核心,那麼這棵大榕樹下就是小鎮的活動中心了。每當圩日,十村八寨的鄉親來趕圩,都喜歡到大榕樹下來歇歇腳,或者抽抽大碌竹(水煙筒),或者互相訊問一下農事,或者交流一下最近發生的趣事,大榕樹下就成了草莽龍蛇混雜和資訊集散地方。大榕樹為小鎮遮出了一方綠蔭,綠蔭下就彙聚了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生意人和手藝人,有賣茶水的、有賣雞蛋的、有賣草藥的……而最先趕來的也許是剃頭匠吧,他把椅子在樹蔭下一擺就可以工作了。我也在那裏剃過好幾次頭,但我老是擔心那個年邁眼花的老師傅不小心把我的耳朵剃掉。那裏還有一檔煎魚餅的,就是把鮮魚或蝦或魷魚,和著粉漿放到油鍋裏炸。檔主是一位左手殘疾的中年人,他手藝非凡,火候老到,炸出來的魚餅脆香無比,令人垂涎欲滴。我曾經偶然嘗了一次,那感覺真是回味無窮,出社會後我也經常會吃魚餅,但就是無法咀嚼出當年的味道。
  印象中,大榕樹下一角落裏還有一位打鐵匠,專門幫人續犁頭、補爛鍋,或者打造鐮刀、菜刀之類。他是一位老人,經常滿面塵灰煙火色,但他的手藝卻是精湛的。我親眼見到過老鐵匠靈巧的雙手間所誕生的精美工藝品——雖然那只是一把鐮刀或是一支犁頭。現在農村對於這些東西的需求已不像過去那樣緊迫,很多年輕勞動力流向了城市,田地更多的承包給人了,況且隨著機械化的滲透,原先在土地上唱主角的犁、耙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因而年事已高的老鐵匠的失業是必然的。我清晰地記得那天老鐵匠的神情很木訥。他把一輩子寄託在這行業上,就連精神都附著在這一爐熊熊碳火之上,靠這個吃飯,靠這個生存,只要一拿起鐵錘他就能舞出非凡的氣勢。但現在人們不再需要他了,這對他的打擊是沉重的。其實老鐵匠也知道終有一天社會會淘汰他,但這一天來得實在太快了,以至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據說他的女兒曾經不止一次地勸他歇業,回去養老,他執意不肯,一直堅守著。但現在他不得不對陪伴了他一生的鐵錘、火爐惆悵地說再見了。離開時,老鐵匠一臉的落寞和不舍。後來聽說老鐵匠回去後不久就得病死了,小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老街盡頭還有幾幢舊房子,現在也荒廢著。拐角處就是糧所,對於它的記憶我是難以磨滅的。每年六月收割完水稻後,一項重要工作就是交公糧,我們鄉下人很畏懼它,因為糧所那些傢伙很挑剔,有時甚至故意刁難你。當我們辛辛苦苦地將穀拉到糧所時,那些傢伙只是簡單地摸了一下就雙眼一瞪說,不行,要重曬,或者重篩!沒有絲毫商量餘地,他們根本不看你已經筋疲力盡了。有幾次我們從早上五點出發去交公糧,就是因為一點泥沙問題,被罰重篩了幾次,還被無端扣了二十多斤,一直忙到深夜,回到家裏時已是淩晨二點多鐘了。一天下來我們也沒有吃到什麼,只覺得又渴又累又餓,往床上一攤就不省人事了……幸好,那種極度殘酷的日子不再回來了,前幾年國家取消了農業稅,鄉親們再也不用交公糧了,糧所也就冷落下來了,並且逐漸被人們從記憶中抹去。糧所鐵門緊鎖著,碩大的鐵鎖上面鏽跡斑斑,顯然有久沒人來過了,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心裏竟泛起一絲絲快感……
  天,不知何時又下起了毛毛小雨,幾朵花傘從眼前飄過,老街又陷入了往事回憶之中……我明白,小鎮已是風華不在了,在我的記憶中漸行漸遠了,迷失在我的少年時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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